第246章(2 / 2)







馮紫英思忖道:“平反這回是必然要平的……餘下那些人家多半也是義忠親王從前的下屬。”

賈琮道:“既這麽著,會不會是自己報仇的?義忠親王死了那麽多年,他下頭的人固然有聚在一處的,多數當已樹倒猢猻散才是。這等零散人家想報仇,也尋不著人幫忙,偏又沒本事殺那個和尚,才弄了這麽一出嚇唬人。”

馮紫英道:“這才是我想不明白的。且不論他是怎麽查到那和尚頭上去的,橫豎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這般鬨騰,難道指望鬨得官府出手替他報仇?可此事本來便是太上皇做的。”

賈琮道:“會不會是單純善良不通人情的主兒?跟我寶玉哥哥似的,以為天下人皆懼鬼神,嚇唬那和尚。”

馮紫英搖頭:“不會。但凡知道那和尚所為,便不會指望他嚇著。”

“那……”他想了會子,“盼著賢王幫他清算太上皇之罪?”

馮紫英眼前一亮,擊掌道:“保不齊是。借王爺的東風平他家的冤。”

賈琮聳肩道:“那就改行當道士糊弄過去吧。改行前先把事情鬨大些,比如五城兵馬司找不到證據差點要放他走,忽然七竅流血而亡。老百姓愛信這個。”

馮紫英笑道:“實在無法,這也是個法子。”便起身告辭了。

他走了半日韓全仍然張望他的去向,忽然小聲問道:“三哥哥,太上皇做過什麽壞事麽?”

賈琮道:“多了去了。當皇帝的還想不乾壞事?他們九個兄弟搶一個皇位,個個都恨不得將另外八個悉數殺死,順帶將跟著他們的人家也一並全部殺死。”

韓全猶豫了會子道:“……乾嘛非得殺死不可?一個為君,其餘八個為王,皆享尊榮,不好麽?”

賈琮道:“世代先帝都是這麽想的,一廂情願罷了。為君便是為主,為王便是為奴。都是一個爹的兒子,搏上去了是主子,沒博上去是奴才,主子可隨意定奴才生死榮辱,且奴才都有機會當主子,誰肯為奴呢?縱然有些王爺自稱不想奪位、隻想做佐君賢王,那皇帝也未必肯信。”低頭一看韓全麵色茫然,顯見沒聽懂,笑道,“你還小,這會子說了你也不明白。橫豎皇帝家的孩子都很可憐就對了。”

“可憐?”

“嗯。”賈琮道,“他們家的孩子好可憐的。規矩比衣裳都多,不許那個不許這個,連玩兒都不許,哪有尋常人家的孩子過的好。”韓全不禁點頭。賈琮瞧著好笑,道,“好了好了,橫豎不乾咱們的事。全兒,哥哥帶你上街可好?”

韓全眼睛登時亮了,脆生生的喊:“好~~”

起.點忙說:“小韓大爺須得換身出門的衣裳,我去太太那兒取去。”

賈琮道:“你得空幫他做兩身就擱在咱們院子裏,省的偶爾想出門逛會子還得跑那麽遠。”

起.點笑應了。

次日,五城兵馬司傳出信兒來,說是趙大人提審了那個叫歸明的和尚兩回,他使勁兒喊冤。偏趙大人尋不到證據、也找不到疑點、又沒有原告,頗為頭疼。京城街頭巷尾男女老少議論紛紛,都義憤填膺說冤魂豈能算不得原告?再過兩日,有些捕快回去向街坊鄰居說,趙大人實在沒法子,預備將那和尚放了。這下子可開了鍋了,無數閒人哭天搶地指天罵地,有打上天齊廟的、還有張羅萬民書的,橫豎不讓放人。

可惜他們說了不算。趙承依法辦事,在平白拿住歸明和尚、一沒證據二沒原告之後第五日,將他當庭釋放。歸明泰然自若,向趙承合十致禮,轉身便往外走。外頭無數百姓呼喊著不能放走凶手,歸明隻做不聞不見。

忽然,歸明腳步一頓,旋即渾身抽筋般顫抖起來。外頭圍觀的百姓都靜了下來,緊緊盯著他。歸明“啊啊”喊著跪倒在地下,四肢抽動扭曲,又抱頭蜷成一團。猛的大叫一聲,口吐鼻流黑血,不動彈了。在旁瞧了半晌,有個膽子大的捕快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大聲喊道:“他死了!”

人群“哄”的鬨開了,紛紛跪地磕頭,喊道:“皇天有眼!冤魂大仇得報!”涕淚橫流,比他們自己申了冤報了仇還痛快些。

賈家哥幾個也躲在後頭瞧熱鬨,半晌,賈環膛目結舌的說:“他們是真傻還是裝傻……”

賈琮隨口道:“真傻。”

旋即官府有榜文貼出,隻說那歸明和尚因冤魂纏身,被索命而死。滿街閒人如過年般歡喜,隻差沒張燈結彩敲鑼打鼓了,茶樓酒館的評話更是新出了好些。

不想第二天那黃紙又出現了。非但貼滿了每張榜文,還貼的滿街都是。上頭依然有那個嬰孩血手印,字跡除去原來的“天齊寺惡僧歸明殺我,此仇不報不回地府”外,還多加了一句,“私放惡人天地難容”。

京中閒漢過年也沒這麽暢快過!有幾個市井無賴領了頭,吆喝著一群吃飽了沒事乾的漢子婆娘湧去五城兵馬司衙門,舉著香燭向趙承討個說法。趙承親出來說那歸明和尚已死的真真切切,下頭的百姓嚷嚷著要他交出屍首。他自然交不出來,隻說昨日便已火化。旁人豈肯相信?一片的叫罵“黑了心肝的貪官,與惡僧勾結害人。”各色不著邊際的罪名使勁兒往趙承頭上砸,趙承進退不是,乾著急沒有法子。

另一頭,大明宮依然在開朝會。諸王紛紛以此事去嗆司徒磐,嗆的他灰頭土臉束手無策,回到府裏召集幕僚商議。有的說,隻怕當真有冤魂在,欺哄不了;有的說,隻怕是義忠親王餘部想向朝廷討個公道,紛紛不一。秦三姑因事發當日去過天齊寺,不禁疑心起那個童秀才來。隻是京城極大,除了知道他東家懼內也沒有旁的線索,實在難尋到此人。

司徒磐煩心不已。有個幕僚火上澆油,上前道:“王爺,此事若不儘早了卻,王爺顏麵有失不說,還恐引起民變。”

馮紫英道:“我瞧還是義忠親王的人。歸明當年殺了他一個外室子生的孫兒,斷了義忠親王的根。王爺,不如快些替他平反,也算給他餘部一個好處,讓他們散了去便是。”

方才那個幕僚道:“隻怕他們不止想要平反,還想報仇,單單是平反他們未必肯收手,眼下局勢卻是不等人的。”

馮紫英道:“他們連主子都沒了還想怎樣?平了反、了結心願即可。”

那人道:“故此他們才愈發怨恨那個歸明。若非此僧殺了他們小主子,好歹能繼承王位得塊地盤不是?王爺,依屬下看,這個歸明不死,義忠親王餘部不會罷休。此僧心黑手狠、喪儘天良、連區區嬰孩都能下得去手,不如就依順民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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