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1 / 2)







是夜寧靜,偶有蟲聲續斷、鳥語呢喃,微風催落零星花瓣子。福建巡撫家的三姑娘無故心緒不定,於月下得詩一首,眉頭微蹙。有丫鬟上前勸她歇息,她又無故四麵張望幾眼——並無不妥之處;終扶著丫鬟回屋了。

黃府西北角有間柴棚子,裏頭關著一家四口,乃是原先在後門守夜的曾阿驢與他老伴兒、並兩個兒女。前些日子,章師爺忽然使人喊了他過去,說有人在台灣瞧見了他們那大丫頭。當日大丫頭尋不著了,人人都說尋死去了,老兩口還抹著眼淚給大丫頭燒了些香燭紙錢;猛聽說她還活著,驚喜萬分、連連念佛。

章師爺冷笑拍桌子喝了一聲:“不知死活!”又道,“芙蕖乃是背主逃跑,老爺已派了人去拿她回來。”

曾阿驢忙一壁磕頭一壁說:“師爺,我那孩子不是逃跑,是讓張婆子逼得活不下去了!”遂哭訴張婆子如何狠心、如何打罵磋磨他女兒,他女兒如何可憐。

章師爺坐著聽了半日,曾阿驢還當他有意替女兒做主,誰知他竟命人將他們全家關在此處,說是等抓到芙蕖一並處置。曾阿驢喊了數日冤枉隻沒人搭理他,乃日夜唉聲嘆氣:又懼管事牽連處置他們全家、又恐大女兒讓老爺拿住怕是沒的命在;老伴兒與孩子更是嚇得厲害,以淚洗麵。

今兒晚上一家人仍舊戰戰兢兢難以入眠。過了四更天,忽聞“哢嗒”一聲,門口有響動。曾阿驢立時驚醒。隻聽那門“吱呀”的開了,有個老頭兒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個大個子手裏舉著火折子,老頭兒問道:“你們是曾阿驢的家裏人不是?”

曾阿驢爬了起來,彎著腰顫聲道:“奴才就是曾阿驢。”

老頭頓時躥到跟前一把扯住他,親親熱熱喊了聲:“親家公!”曾阿驢懵了。老頭回頭道,“大狗子,還不快給老丈人磕頭!”

那大個子遂將火折子遞給老頭兒,翻身下跪:“拜見嶽父大人。”

曾阿驢茫然看了看他,半晌才指著他問老頭兒說:“他喊我什麽?”

老頭兒笑得眉眼都開花了:“他喊你嶽父,他是你女婿,前月已同你家大女兒成了親。”

曾阿驢竟不知當不當信:“我家大丫頭……女婿?”

老頭兒才要說話,偏外頭又進來一個人,道:“二伯、大哥,快些,終究這是旁人家裏。”

老頭兒哼道:“連個像樣的護院都沒有,還說是什麽大官!”

剛進來的那位道:“聽聞青壯勞力拉了許多去鄉下種地……曾老爺子,我大哥還跪著呢。”

曾阿驢恍若驚夢:“快快起來起來起來……”

他女婿站起來抱拳道:“嶽父,眼下沒工夫多言。可有什麽要緊的東西?快些帶上,這就走吧。”

曾阿驢道:“倒是沒什麽要緊的東西。隻是如何出府?”他女婿微微一笑。

這會子曾阿驢之兒女皆已驚醒,張眼瞧著他們。老頭兒上前滿麵笑容問道:“你們膽子大不大?”

女孩兒道:“我膽子大!”又指她弟弟,“他膽小!”

男孩兒忙說:“我膽不小!”

老頭兒嗬嗬了兩聲:“膽子大就別喊。”乃將火折子撂在地下,一手拎一個大步朝外頭走,像拎小雞崽子似的。

屋中一黑,男孩兒忍不住低喊一聲。女孩兒道:“我說了他膽小吧!”

男孩兒辯道:“我沒嚇著,是驚著了!”

那女婿的弟弟嘿嘿直笑,引著眾人出了屋子,背起曾婆子嗖嗖的往前跑;老頭兒拎著兩個孩子在後頭跟著。曾阿驢的女婿眼看他們都走了,獨自走進屋中,從腰間解下了個皮囊,將囊中之物細撒在四壁和草堆上,出來縱身上屋頂又撒了些。乃跳下來背起曾阿驢,從袖中掏出個火折子燃著了往身後一拋——那柴房頓時火起,如著了條火龍似的。女婿笑道:“這叫做油上澆火。”立時背著老丈人跑了。

黃家的人旋即驚醒,一片驚呼“走了水”,守夜的敲起了鑼。這柴房不是獨一間,旁邊還有兩間堆著柴火呢,不一會子也都燃了起來,並引著了幾株樹。眾人奔過來七手八腳的滅火;火勢實在太大,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才滅了下去。三間柴房燒得隻剩下空架子。

這會子天尚未明,福州城南門左近一家客棧的夥計便往一處包了院子的客商院門外拍門叫喊。那客商帶著的一個小子迷迷瞪瞪打開門問道:“大清早的喊什麽?”

夥計道:“昨日你家老爺特讓我今兒寅時六刻便喊你們起來,說你們今兒要早早出城趕遠路的。”

“哦,是了。”那小子揉了揉眼睛,“多謝小二哥。”

“不客氣!你們要的乾糧已備齊全了。”

“我們二爺這就去結賬。”

過了會子,這客商家的二爺果然到前頭結賬去了,還特多謝夥計及時喊醒了他們,“下回來福州還住你們家。”

他們昨夜便已收拾妥當了拉貨的車馬,隻大略洗漱了會子,連早飯都沒在店裏吃,鬨哄哄出了客棧,趕在卯時開城門的點兒揚長而去。

章師爺直至近午才知道燒了關曾家的屋子,立時向黃文綱道:“此事有鬼!平白無故的豈能著火?曾家必是讓人救走的。”

黃文綱本來並未全信曾氏便是芙蕖,這會子便信了,狠狠一拍案子!過了片刻,咬牙道:“既這麽著,過些日子本官再去一趟台灣,必將那奴才取回來。”

“老爺明見!”章師爺躬身道,“區區一個奴才不要緊,要緊的是老爺的臉麵,並打了賈璉的臉麵。”

恰在這會子,有人急忙忙闖了進來喊道:“老爺,大事不好……”

黃文綱怒道:“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那人急道:“城南門外來了一隊騎兵,個個身上背著西洋火.槍,守城的關門不及、眨眼便讓他們射倒一片,這會子已殺進城來了!”

黃文綱怔了。反是章師爺問道:“哪裏來的兵馬?”

“挑的大旗上寫了‘程’字!”報信的說,“實在太快,一路跟飛似的!”

黃文綱喊:“快去報給鄭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