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婦人幫忙給沈星遙擦身的功夫,桑洵與葉驚寒二人站在門口,像兩個傻子似的等待著。桑洵實在無聊,橫肘杵了杵葉驚寒,道:“你怕不怕她身上……除了簪傷,還有別的傷口?你想想,把人救回來的時候,她的衣裳都沒穿好。我雖然對女人不感興趣,可也不得不承認,她長得確實算漂亮,會不會落在那些人手裏的時候……”
“這些名門正派雖不可能全是德行配位之輩,卻也不至於如此離譜。”葉驚寒瞥他的眼神有些許泛寒。
“可她這副模樣,你怎麽解釋?”桑洵又問。
“我不知。”葉驚寒說著,沉默許久,又道,“也許是他。”
“那……那更不至於了。”桑洵不解道,“他們在一起那麽長時間,多少機會放著不用,怎麽也不至於在這時候……”
“我不知道,你別再問了。”葉驚寒眼眶又紅了幾分,說完這話,便別開了臉。
他曾為幫助解開沈星遙所中五行煞,傾力相助,隻為彌補自己所犯過錯。他也曾以歆羨的目光目送二人遠去,盼二人安好,一世恩愛相守。可如今淩無非卻這般對待她,非但將她刺傷,還在眾目睽睽下惡言相加,將她的尊嚴撕毀,踩碎在地,踐踏得一乾二淨。
葉驚寒實在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痛恨,還是後悔。
可他似乎連後悔的資格也沒有。自己本就是個從未入過她眼的人,哪裏有機會選擇?
他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忽然聽見門開的聲音,回頭正瞧見老婦從裏屋走出,衝二人招手。於是立刻拉上桑洵回到屋內察看情形。
沈星遙麵頰潮紅已淡,高熱雖未完全消退,卻也稍稍降了些許。
葉驚寒心中憂恐,無心休息,一直守在床榻邊,卻始終不見她轉醒。
“你別說,這會兒沒醒也許是好事,”桑洵搬了張凳子在他身旁坐下,“被至信之人如此傷害,就算不瘋也得傻兩天。”
“她不是這樣的人。”葉驚寒眼波沉靜,內心波濤暗湧。
“那她要是放下了,你有什麽打算?”桑洵又問。
“她想如何便如何,隻要她好。”葉驚寒道。
“答非所問。”桑洵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說,你就不能趁虛……啊不,你就不能好好爭取你的嗎?”
“爭取什麽?”葉驚寒麵無表情,“薛良玉將她害成這樣,她沒讓我父債子償,已屬仁慈。”
“這不對,”桑洵嘖嘖搖頭,道,“薛良玉壓根就沒認過你,你同他,隻有血緣,沒有親緣。”
“可沒有人會願意一生一世麵對自己的殺母仇人。”葉驚寒道,“此事不要再提,我不會有那種想法。”言罷,他的神色立刻便冷了下去。
桑洵見他這般,也沒敢再問。
暴雨聲急如高山流瀑,又似洶湧的海潮,將人間一切煙火,一切希望,通通澆滅。伴隨而來的驚雷,幾欲震徹天地,如同天譴,一聲一聲透窗而過。
光州城裏,淩無非孤坐房中,聽著雷聲,呆呆望著角落。
他已盯著自己的手看了足足三個時辰。血水雖已洗淨,那混雜著香膏氣息的血腥味,卻仿佛還留在這雙手上。
這雙手裏人命無數,卻是第一次沾上她的血。滿身業障,數月之後,也將隨著他身死,永墮地底。
自己沉淪就好,哪怕她怨她恨,也好過同下黃泉,放那薛良玉逍遙。
臨近清晨,驟雨漸住。淩無非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吱呀”的開門聲響。
他沒有回頭,仍舊怔怔坐著。
“怎麽突然便轉了性?”薛良玉走到他身旁坐下,笑容瘮人,“舍得殺她了?”
“是我一時糊塗,妄動凡心。”淩無非木然道,“把自己害成這樣,總得找個人陪我下地獄。”
“有魄力。”薛良玉舒展眉目,從懷中掏出一隻青瓷小瓶,放在淩無非跟前。
“利用完了,打算送我上路?”淩無非冷眼瞥他。
“是穿腸箭的解藥,未摻任何毒物。”薛良玉打開瓶塞,倒出一顆藥丸,自己吞了下去,隨即展開雙臂給他看。
完好無損。
淩無非神情依舊木然,一動不動。
“鈞天閣總不能真的散了,南北雙劍傳人,少一個也不成樣子。”薛良玉道,“何況我都對人說,你的病已經好了。怎麽樣,不會這個麵子都不給我吧?”
淩無非不言,隻是拿起藥瓶看了看,嗤笑問道:“你便不怕我惦記父母之仇?找機會殺了你?”
“淩掌門為了活下去,都能親手殺了自己的女人。”薛良玉的眼色意味深長,“你我本就是一種人,又何必區分涇渭?你從來就未見過白落英,同陸靖玄相處的時日也不長,不過掛了父子母子之名,能有多少感情?”
說完,他停頓了一會兒,笑容越發令人捉摸不透:“淩掌門是聰明人,一定不會做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