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是覺得我昨日下手太輕了?◎
晚霞斑斕, 日暮西山。
近衛將厚厚一摞軍中賬目記錄送至主帳之中。
戶部拖著軍餉未發,鎮北軍上下皆為此壓著口氣,底下人雖心裏不服, 但到底不敢多說什麽。將軍對此事已足夠上心,連翻看軍中賬目記錄這樣的小事, 都親力親為。
主帳中, 衛馳抬手翻頁。兩年征戰, 軍餉分四次下撥, 前三次的下撥均無錯漏, 或者隻能說是,錯漏較小。目光落在第四次下撥軍餉的時間之上,三月廿八, 他記得江南水患同發生在三月末,比下撥軍餉的日子稍晚幾天。
衛馳抬手,往後翻了一頁, 已至到賬簿最後一頁, 筆墨停在官銀的數額之上, 除此之外,還有幾位戶部官員的印信。
記錄有軍餉下撥的賬簿記錄共有四本, 衛馳皆仔細看過, 手中這本,已是最後一本。目光落在賬簿最後的空白之上, 同前麵三本賬簿稍有不同, 這一本上邊, 少了個官員印信——
前戶部尚書, 沈明誌。
若他沒有記錯, 江南水患的消息傳回京中, 日子是在三月廿三,軍餉一事一直由戶部侍郎崔默經手,但因沈明誌任尚書之職,故先前的幾本賬簿上,皆蓋有其印信。手中這一本卻無,或許和江南水患發生,他親自前往離開上京城有關。
此賬簿,或算是可以證明沈明誌清白的證據之一,但他也清楚,這樣細枝末節之物於翻案可以說是毫無用處,此案最關鍵的證據,還是從沈府搜出的那半本賬簿,上邊記載,才是此案關鍵縮在。除此之外,眼下當務之急,便是找到崔默。
關於江南水患的具體時日和細節,衛馳自不知曉,但他知道,有一人,定然清楚。
手中賬簿闔上,腦中閃過昨夜支離破碎的畫麵,昨夜熾熱繚繞的感覺自心底蔓開,好似烈火燎原,瞬間便將腦海理智燒儘,彌散至四肢百骸。
衛馳抬頭,一口飲下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涼茶下肚,卻仍覺不夠,他伸手將茶壺扯過,仰頭直對壺口,待涼水見底,方才覺得好些。
然少女咬著下唇,雙眸如煙似霧,羽睫微微輕顫的樣子卻在腦中揮之不去。
衛馳抬手,隔著外衫揉搓一下左肩,衣衫下覆蓋著一道抓痕,是昨夜她留下的。同他身上其他的傷比起來,自是不痛不癢,但這一下,同身上的其他傷口相比,卻又有不同。
好似並非撓在肩上,而是心口。
衛馳起身,隻執起桌上佩劍,邊走邊掛懸於腰間,後大步邁出營帳,翻身上馬。
馬鞭高揚,馬匹在道上疾馳,揚起塵埃。衛馳策馬的速度本就極快,如今好似又精進了些,不到一刻的功夫,已從軍營策馬行至城門。
從北城門徑直而入,再往東行,便是將軍府。衛馳坐於馬背,猶豫一瞬,想起今早他已吩咐過福伯,去醫館買藥給他,倒也不用再多此一舉。手中韁繩抽一下,馬蹄在原地踏了幾下,隨即朝將軍府方向行去。
月上柳梢,霜風初起,衛馳回到府中時,天色已沉。手中韁繩交給侍從後,邁入府門,未徑直朝主院方向行去,而是少有的遲疑了片刻。
腳步稍頓一下,仍朝主院方向而去。
待行至主院外,遠遠看著院中的燈火通明,衛馳便知自己方才在門口的遲疑多餘。
腦中再次晃過昨日她雙眸含霧,玉顏嬌紅的一幕。衛馳嘴角牽了一下,似是自嘲。總叫她一張玉軟花柔的臉給騙了,沈鳶此人,看似柔弱無依,實則內心堅定,她有自己的想法,亦有要堅持到底的事情。這份堅定,或許比他手下的兵都更加堅不可摧。自打她住進將軍府中的第一日,便是打定主意的,昨日她好不容易得逞,依他所了解的沈鳶,是斷不會在此刻退讓的,隻會乘勝追擊。
倒是他多慮了,衛馳收起心中的掛懷,隨即抬腳邁入院中。
……
沈鳶今日一直待在主院中,沐浴更衣、描妝煮湯,皆是在此。
衛馳既對她開了可以留下的口,她又為何要離開?從當初她決定住進將軍府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在走一條艱難萬險的路,走到昨日那一步是遲早的事。
心中雖有膽怯,但退是絕不可能退的,以如今之勢,她更該抓住機會,趁熱打鐵。
今早沐浴過後,沈鳶換了身月白色交領長裙,領口緊緊束著,領邊有絨毛裝飾,將頸下的斑駁紅痕遮蓋得嚴嚴實實。
沈鳶在矮幾旁坐下,翻了手中書冊一頁,一切似乎和往日沒什麽不同。
===第25節===
不知過了多久,待聽見外頭傳來的腳步聲,她隻將手中書冊緩緩闔上,後站起身來,靜待衛馳推門而入。
“將軍安好。”聽到推門聲和腳步聲的停頓下來,沈鳶屈膝行禮,目光落在幾步遠處,男人沾了塵土的角靴上。
衛馳低低應了一聲,隨即解下腰間佩劍,按在案上。他慣來的習慣是,進屋後先解佩劍,再行寬衣。佩劍卸下,雙手覆上領口的一瞬,衛馳少有地停頓一瞬,後將手移開。
沈鳶抬頭,自是留意到衛馳忽然停下的手上動作,她了解他的習慣,此刻停頓,是因為她的存在。
若是從前,她必然已主動上前,畢竟寬衣解帶這樣的事情,本就是她該做的。但此刻,她雖有察覺,卻躊躇了一刻,未有上前。
她低頭斂目,站立在原地,染了緋色的麵頰,將她心底的忐忑促狹暴露無疑。到底還是她高估了自己,一腔孤勇似乎都已在昨夜用儘,此刻四目相對,難免局促。
衛馳看著眼前少女,一身白衣清麗素雅,瞳眸透亮純澈,就連麵頰上的紅暈都暈染得恰到好處,隻叫人覺得她心中滿是膽怯和嬌羞。同昨夜勾他時膽大妄為、嫵媚撩人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