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知道她心裏有他就夠了◎
雲霧散去, 月色皎潔。官道一角的涼亭外,有車架停靠,不遠處的草堆旁, 馬匹低頭響著鼻息。
車輪轔轔轉動,車速放緩, 隨即停下, 未及車夫掀起簾帳, 車內之人便已探出頭來。
涼亭中, 父親一身褐色布衣背對自己, 負手而立,單一個背影,已足以令人紅了眼眶, 沈鳶手扶車身,一把跳下馬車,隻看著那道身影, 顫抖著嗓音, 喚了一聲“爹爹。”
沈明誌聞聲回頭, 聽著這一聲久違的問候,看著沈鳶微紅的眼, 心中百感交集, 想要說些什麽,卻如鯁在喉, 不知如何言語, 半晌才緩緩開口, 啞聲道了一句“瘦了。”
沈鳶小跑過去, 父親何嚐不是如此, 看著父親消瘦的身形, 花白的鬢發,含在眼底的淚終是沒有忍住,奪眶而出,抬手捂住嘴,再說不出旁的話來。人有時就是這麽奇怪,明明心緒萬千,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站在一旁的沈致見到阿姐,亦走了過來,拉了拉她的手,喚了一聲“阿姐。”
短短數月,他亦清瘦許多,聲音少了先前的稚氣,多了幾分沉穩,麵上沒了孩童的圓潤,多了幾分少年之氣。
仍是彼此熟悉的親人,隻是經過如此一遭,何人又能全然未變呢?她是如此,父親和幼弟亦是如此,隻要這轉變是好,隻要家人能平安無事,能重新聚在一起,旁的一切,便都算不得什麽了。
沈鳶抬手拭乾麵上的淚,哽咽著點頭應了一聲,忙又將頭撇開,怕父親和幼弟看見,今日是團聚的日子,不該落淚傷懷。
王辭站在不遠處,看著眼前場景,也不免感慨萬千。想當年他孑然一身,不過一個落魄學子,若非得老師賞識幫扶,不會有今日成就。隻是遠在蘇州的父母已然病逝,無法見他如今境況,若能相見,想必也是如此喜極而泣、無語凝噎之景。
夜風漸起,彎月高懸,蒼茫夜色中隱約可見幾顆疏星。
王辭斂起思緒,上前道:“天色已晚,還請老師和沈姑娘先乘車趕路,待到了白鶴鎮後,再聚不遲。”
沈明誌點頭,眼下自是趕路要緊,心中雖有諸多疑問,但叫他從何開口詢問。王辭雖未對他說過什麽,但方才所見馬車外的幾名鎮北軍近衛,阿鳶在車內的短暫停留,當然還有貪腐一案的翻案重審,諸事種種,疊加在一起,若說是聖上開眼,祖上積德,他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到底是他沒有護好自己的家人,可也正如王辭所言,眼下趕路要緊,有什麽事情,待到了白鶴鎮後,再問不遲。
沈明誌抬手,拍了下沈鳶的肩,終是欲言又止,抬腳上了停在一旁的馬車。沈鳶心底莫名發慌,總覺得方才父親看自己的眼神像話裏有話,攏在鬥篷內的手交握了一下,見父親未多說什麽,隻提了裙擺,跟在後頭,抬腳上了父親身後的另一輛馬車。
馬車轔轔,車輪轉動,官道上,車馬緩行,加速,最終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儘頭……
涼亭不遠處的茂密樹林中,夜風吹拂依稀搖晃的斑駁樹影下,一人身穿白衣,久久佇立。
蕭穆自酉時未到時,便已到達此處,親眼看著沈鳶所乘的車架經過官道,亦親眼看著衛馳策馬而至,跨上馬車,久留不下。此刻,看著沈鳶和沈明誌相繼乘車離開的畫麵,心中不知是何情緒。
她確實如他所料,主動離開了將軍府,但他沒有料到的是,衛馳會忽然趕來,並將馬車攔下,他此刻該在城南密葉林才是。他了解沈鳶的性子,若她想要主動放棄,不會將今日離開之事告知衛馳,所以,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方才他們二人在車內說了什麽,他不得而知,原以為內賊之事,可以拖上衛馳幾日,在他未找到沈鳶的這些時日,他會對她關懷備至,他會重新贏回她的心,卻不料……
背在身後的手握緊,密葉之下,黯淡樹影將他本就清冷寡淡的麵色襯得更加清冷。
阿鳶,無論如何,你都會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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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馳回到將軍府時,正是夜色深濃之時。
昨夜自官道上目送沈鳶所乘的馬車離開之後,他點了幾名近衛跟上,交代別跟得太近,待到白鶴鎮落腳之後,留下暗中相護,再立即將具體位置傳信回來。
事情安排好後,衛馳未再返回城南密葉林,也未去軍營,而是策馬回了將軍府。
密葉林的搜捕不會那麽快結束,段奚行事的風格他很清楚,不搜到天亮不會善罷甘休。之所以沒有趕去城南密葉林,而是選擇回府,是因為他心中已然有了推斷,雖說這個推斷還未有實證能證明,也是他不願相信的,但眼下既還是推斷,便需蟄伏等待,不可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