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說:“可是子真你想過沒有,你外婆為什麽要用你當工具?有什麽事她不能自己出手?她不是一向自己出手的嗎?這一切,和你有什麽關係?”
顏子真沉默。
她也不知道。
可是她沒有理由地、堅定地相信,外婆有她的理由。她一定有足夠的理由。這個理由她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但是顏子真選擇相信外婆。
就像莫琮看完了整個文稿,對她說的話:“你外婆是個奇女子。”
顏子真認同,這個稿子像從前幾本一樣,並沒有做什麽大的改動,莫琮甚至於並沒有提出要改動,她隻是和顏子真商討一些細節,比如姚紅英從此銷聲匿跡,最後又是怎麽被康錦言找到;比如康錦言找到姚紅英之後,為什麽不直接對衛氏父女說出真相;比如姚紅英對陸雁農一直沒有真心,陸雁農如此聰慧的女子為什麽從沒有發現過。她對於這個故事中的人物充滿了興趣。
可是這些問題都是無解的,顏子真也不明白。
顏子真對莫琮說:“上次你說,這是個動人的故事,但是實際上,這是個可怕的故事。”莫琮卻說:“不,我還是認為這是個動人的故事。”
顏子真說:“你不覺得嗎,無論是衛音希祖母家還是我外婆家,都充滿了冷漠和算計,步步為營爾虞我詐,就算逃難相依為命,還是有人忍不住要借刀殺人,恩將仇報。”
莫琮卻笑了:“可是你的筆下卻是溫暖。兩個女子都獲得最難得的男子真情,而且結成知己,終其一生為她尋找幼子,為她報仇雪恨。還有人不計回報,深愛到沒有辦法隻好去投軍報國。還有衛音希祖母的祖父母。子真,美好這種東西,在醜惡的襯托下才更顯美好啊。”
顏子真歎氣:“你看莫琮,我們倆的著眼點真是不同,是因為你眼裏最會抓住的是美好吧。”
不,不是的,是因為顏子真的家庭溫暖生活順利,才對醜惡特別憎恨,對美好覺得理所當然。莫琮微笑。
莫琮有個朋友,一直對莫琮和顏子真的友誼感到不解,因為她們倆的成長環境實在太不相同,因為顏子真的生活順利導致她會有一點天真。然而莫琮卻說:“顏子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她的天性是明亮和溫暖。”
明亮和溫暖。莫琮有太深的體會。
衛音希在七日後返回學校。
祖母已入土為安,她跪在墓前上香灑酒磕頭,墓碑上的祖母端正地看著她,她的眼淚禁不住流下來。衛音希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雖然太突然也太意外,卻也確確實實知道她的祖母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她隻是有些恍惚,有些無名的悲憤。她覺得心裏極悶,因為不知道如何發泄,徹夜畫畫。一筆一筆,都是宣泄。
一日晚上因為做功課查找資料,衛音希開了電腦,收到了一個留言。
是溫公子。
衛音希因為畫畫的關係常和溫公子聯係,通常是發出漫畫之後,溫公子會有意見反饋過來,而她也是把疑問平時攢一攢,到時一起提問。一個事多繁忙又是男人,一個禮貌安靜又有功課,除了漫畫毫無共通之處,也沒什麽可聊。
這次也是,溫公子循例問一下關於漫畫的事,問她是不是臨近期末功課很忙,沒有時間畫畫,因為有兩周沒有收到她寄出的漫畫。
衛音希看著電腦,看著對話框中那個微笑的圖標,腦子裏慢慢浮現起那次見麵時、還有幾次視頻時溫公子溫和了解的眼睛,她畫得不好的時候,她很努力卻表達不出自己的時候、她很煩惱的時候、她苦悶不解的時候……,溫公子靜靜聽著她的問題、疑惑,不一定能給出妥善的解決方法,卻始終是溫和了解的,他說:在創作的過程中,這種煩惱和苦悶是尋常事,如果一直都沒有這種煩惱苦悶,要不就是這個人對自己沒有要求得過且過,要不就是絕頂天才。他溫和地說:這個世界上天才非常非常少,我們得承認自己絕對不是天才。她當時天真地問:你現在也會煩惱苦悶嗎?溫公子笑吟吟地說:我怎麽覺得我一直是對自己有要求的人啊,衛音希同學,你不能隨便瞧不起人。她於是忍不住笑。
衛音希慢慢地敲著鍵盤:“我有在畫畫,不過畫的是其它的東西,連載暫時停了,因為……”她猶豫了一下,“因為快要考試了。”
回複馬上就來了:“把你現在畫的傳給我看看可以嗎?”
衛音希本來想說沒有掃描儀,想了一想用電腦攝像頭認真的拍了下來,傳過去。
正想要關電腦,溫公子傳過來一句話:“儘可能地,好好考試。”
她一怔,一種陌生的感覺湧進心底,慢慢地關上電腦,儘可能地好好考試,她似乎可以知道後麵半句:考不好也沒關係。
他知道了什麽嗎?作為一個畫畫的人,她有時候可以從別人畫畫的筆觸和風格變化上感覺到一些什麽不同,就像顏姐姐說的,作為一個寫字的人,顏姐姐可以從別人寫的文字中感覺到某些東西,這不一定是敏銳,隻是經驗。因為自己做的是一樣的事,必定會有共通的經驗。
那麽她為什麽會要把這陣子的畫傳過去給他看呢?她不知道,應該是不想讓他失望吧。一個愛畫畫的人,長時間停下來不畫,對於那個對自己有期待的人,是一種失望吧。
衛音希忽然想,溫公子為什麽會放棄油畫選擇了漫畫呢?
☆、第44章三十七
這日是鄧躍母親生日,因為不是整壽,就一家人訂了酒店吃一餐晚飯。
顏子真到鄧躍家才三點鍾,鄧躍在前一天已經在酒店訂好位置,時間很充裕,正坐著看電視新聞,鄧躍母親端出切好的水果微笑著說:“子真坐下來先吃點水果。”
顏子真站起來把手中的禮物遞給鄧躍母親,甜甜地說:“阿姨,謝謝。”
鄧躍的母親是個五十多歲樣貌十分秀麗的婦人,她接過禮物,鄧躍說:“媽,拆開看看。”衝顏子真擠擠眼。
是一付鑽石耳釘,樣子簡單大方,鄧躍母親一見便歡喜,笑:“子真你真是,這可太破費了。”一邊見顏子真穿了一件短款紅色外套,裏麵是米白紅扣襯衫,配仿舊仔褲,不僅顯得麵孔皎白眼若流星,而且甚是喜慶,心下又高興了幾分。
鄧躍笑著說:“媽你把耳環摘下來換成這個,這個好看。”
鄧躍母親笑著瞪了他一眼,回房去換。
顏子真沒看見鄧安,便問:“鄧安自己先到酒店嗎?”
鄧躍一邊關電視,一邊笑說:“咦,你這個糊塗蛋,不是早跟你說過鄧安回法國去看她媽媽了?”
顏子真哦了一聲,不經意地說:“我忘了。以前每年你媽媽生日鄧安不都在的嗎?”
鄧躍笑著說:“也不是年年,就你來過的這兩年他剛巧在。”
他想了一下,問顏子真:“你和你媽媽沒事了吧?”那天卓嘉自讓他去卓謙那裏之後,兩母女一直關在房裏直到夜深,他便自己先回家去了,接下去幾天他繼續忙碌,也沒有細細詢問,顏子真也沒有訴苦,她是那種小事抱怨兼訴苦一下,被哄哄就眉開眼笑,正經事反而不會輕易說出口。鄧躍問起,她便想了一下,想到卓嘉自看完《二月初一》之後的神情,歎口氣:“媽媽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鄧躍隻看過顏子真第一本書,並且不予置評,顏子真一向知道女性小說受眾問題,認為一個大男人愛看倒不自然了,並不苛求。是以鄧躍不解地看著她,顏子真嫣然一笑:“就是說,我說服了她羅。”
鄧躍點點頭:“以後別跟你媽媽鬨脾氣。”
顏子真斜睨他,鄧躍笑出來:“做什麽?你媽媽生氣的時候,我在一旁看著,她可不比你少難過。”
顏子真的心軟了一下,低聲說:“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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