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揮退了身後跟著的丫頭,放輕了腳步朝賀漄走過去,見他頭也不抬,隻當他還在生氣,心裏一歎,乾脆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當真要和母親生分了不成?”
賀漄這才看見她,他不是有意無視,隻是當真心裏亂得很,沒心思關注周圍。
“母親若是有話,改日再說吧,兒子現在很忙。”
長公主還不知道盛小梨那孩子有問題,聽見這話隻當是他不想理會自己的推辭,心裏頗有些憋悶,可到底是自己做錯在先,她沉默片刻,還是耐著性子開了口:“這件事的確是母親不對,可她畢竟也沒事,你還要記恨多久?”
沒事?
賀漄手裏的蒲扇狠狠一顫,連帶小爐子裏的火苗都跟著一竄,猩紅的火舌將陶罐底舔舐的劈啪作響,動靜聽的人心煩意亂。
賀漄抿緊了嘴唇,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徹底讓情緒失控,因為眼下,他已經很努力的在克製著,不要將眼前的爐子掀翻。
他想,自己大概也是有些舍不得的,雖然作為一個父親,那個孩子的存在,他連感受都是虛無縹緲的。
可,那畢竟是他和盛小梨的血脈,如果不是他來了,他和盛小梨在是什麽樣子,誰都說不清。
但是現在,他要親手送那個孩子走了。
他手抖的越發厲害,爐子裏的火苗也就跟著忽高忽低。
長公主忽然歎了一口氣:“好了,別這樣倔著……母親這次真的不會動手了。”
她說的情真意切,可賀漄聽了卻隻覺得嘲諷,他的母親不動手了,卻要輪到他這個兒子來了。
母子兩人,都是凶手。
他垂下頭,目不轉睛的看著爐子裏的火焰。
長公主沒得到回應,心裏有些不痛快,卻不好怪罪,隻能繼續歎氣:“母親沒有騙你,夜裏和付將軍說了幾句話,總覺得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昨夜和賀漄不歡而散之後,她便將付悉帶回了慈安堂,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這位殺伐果斷的將軍,臉上隻有不解。
“名聲就這麽重要?”
長公主有些無奈:“百年世家,自然名聲最重要,先前那胡家的女兒,不過是在外頭被人看了腳,回到家裏就上了吊,胡家不悲痛還要歡喜,說他們家出了個節烈的女兒,外頭到處都在稱讚胡家家風……”
“那死去的女兒也這樣想嗎?”
長公主一愣,若是這話是賀漄說,她必然要生氣,和付悉語氣平靜又平淡,不是反駁,而是真的好奇一般,可卻把長公主問住了。
她想點頭,想說自然是的,不然為什麽要上吊,可心裏卻也可惜過,這樣的女兒若是能娶回來……
可話說回來,她若不死,誰知道她這樣節烈呢?
付悉笑了笑:“若是這麽說,付某怕是要死上百八十回了。”
長公主這才想起來她和旁人是不一樣的,連忙搖頭:“你怎麽能一樣?你是人間奇女子,替父守疆,誰都要稱讚一句的。”
“隻怕是罵的人更多。”
長公主被噎住,這話不假,且不說旁人,單單是後宮裏就不少人明裏暗裏嘲諷付悉,她前陣子進宮找皇後說話,還聽見宮嬪們拿付悉取樂,說她不知羞恥。
她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歎了口氣:“世道如此,名聲大如天,賀家為此搭進去了那麽多條人命……”
付悉越發不解:“所以,就要繼續搭進去?已然為此死了那麽多人,卻還不肯懸崖勒馬嗎?”